原来这座辞容楼的主人盛忡流,竟是个喜好藏玉和雕像的怪人么?

心中生疑,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我撑着身体暗中摸索着自雕像边站直了身体,稍不经意的一个回头,便是望见了身后整齐一排的僵直人影。

于黯淡无光的拥挤房间中,它们目光森森,却毫无波澜,玉质的五官四肢亦是在间或透着盈盈的惨淡光亮。

有持刀者,横眉竖目,似在噬血的战场上历经杀伐;亦有抚琴者,言笑晏晏,似在奏一曲揽遍红尘的柔情之歌——盛忡流所倾心收藏的这些玉质雕像,无不塑造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然而让人倍感疑虑和不解的,却是那精致玉像之下,残缺不齐的五官和四肢。

半成品……还是刻意为之?

我不敢往下想象,只觉心口像是让人狠狠凿穿了一汪深潭,无论如何都触不到底。

双/腿在发颤,我勉力侧过了腰身,背靠着身后数不清的人形玉雕,屏住了呼吸,沿着屋内少有的空隙一步又一步地朝未知的方向缓缓移动。

前行不过数余尺的距离,便是一处形似低矮的石阶,我试探性地朝上踏了几步,却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方才勉强走到路的尽头。

行至此处倒觉四周的空间稍稍宽广了些许,只是愈往上走,空气中压抑沉闷的气氛就愈发抵得人呼吸困难。偏偏此刻后背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直扰得我微微矮下了身子,满头大汗地蹲了下去,全身乏力地侧倚在石阶的最顶端处,小口小口的呼着气。

“你知道你自己……?”

突如其来的,有一道极其微渺的声音自我耳畔幽幽响起,低沉而又模糊的,像是咬着舌尖所发出的诡秘音节。

后半段我没能听清楚,只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吗?”

黑暗中,那抹似有似无的声音再次自我头顶响起道。

这一次,我算是听清楚它在说什么了,方一应声抬起了脑袋,便正好对上了一双玉雕的黝黑眼眸。

晶莹剔透,黑白分明,与真正的活人并无异处,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它没有呼吸。

彻底睁开眼睫的那一瞬间,我险些骇得惨呼出声,大颗的汗珠自发间渗透入充血的双眼里,一时浸得有些发/胀发麻。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背后传来一股近乎灼烧心肺的力道,猛然将我推向了那尊玉雕的面前,待到我温热的额头与之冰冷的肌肤相互触碰,屋中那道宛若鬼魅的质问声犹是在我耳边歇斯底里地响起道:

“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吗?!”

话音未落,一股翻涌而至的寒潮已然是悄无声息地凝固了我的四肢百骸,几乎是猝不及防地,连带着体内沸腾的血液也一并压制住,丝毫不予人半分反抗的机会。

——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吗?

像是在细腻皮肤下生出了无数根尖锐的银针,沿着血管的深处步履蹒跚地不断往上攀爬。

失去焦距的眼眸骤然望入那双僵冷的玉质瞳孔。我蹙了眉,感到整个大脑都在为之震颤轰鸣。

我是什么?

——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顾皓芊,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个体。

“不,你根本就不是。”呼啸而来的混沌思绪中,有人在轻轻发出似是抽泣似是狞笑的颤音。

一只冰冷的手掌无声按上了我的后脑,迫使我倾身上前,毫无偏差地与面前那尊面容姣好精致的玉质雕像长久对视,不曾拉开半点疏远的距离。

她的眼底有绝望的微渺光晕在燃烧,而我心头却是无端被刻上了一把名为记忆的锋刀。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脆弱绵软的身体正在被无限地扭曲割裂,分离幻化成数不清的细密碎片,疯狂朝着悠远而又陌生的方向四散漂泊,最终落地堕为毫不起眼的尘埃。

我被人强行摁在玉雕的身前,余光所见的周围分明是一潭死水般的乌黑,而实际不断纷涌缠绕着映入眼底深处的,却是大片铺天盖地的陌生景象。

——硝烟弥漫,炮火连天的疆场之上,女子玄甲在身,手持长剑陌刀,一张英气逼人的俊俏面颊上未施粉黛,却满是所向披靡的倨傲风采。

她只是个女子,却天生拥有比男人还要勇猛刚强的力量。

然而一转眼来,于那金碧辉煌,满眼珠光宝气的宫殿之中,她又是一袭锦衣华服,头顶珠翠,足蹬玉鞋,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引人心醉的妩媚。

她是将门之后,是人人望而生畏的风家将领。

她生得像个男人,却偏又比后宫中任何一位佳丽还要风情万种,娇俏可人。

那琉璃盏下,鸳鸯帐中,她含笑倚靠在男人耀眼夺目的明黄色衣袍内,柔声说道:“比起昔日纵马疾驰于战火纷飞的兵戈之间,织遥更愿为皇上一人褪下甲衣,从此昼夜住进皇上的心里。”

男人听罢大喜过望,忙是探手一把揽她入怀,直道:“爱妃之情,朕心有领悟。如今拥你在怀,正堪比拥抱着这段家天下的锦绣河山。”

而转过面来,于那幽僻无人,阴冷潮湿的地下暗室中,她高昂着下巴,双手捧起曾经不愿离身的玄甲与刀剑,眸似凉水,声似寒冰地对身后一众黑衣影卫说道:“脱下了这身甲衣,我如今穿戴在身上的金银珠玉,也是兵不血刃的战袍——我风家后人,无论身在何处,都理应占据于所有权/势的顶峰。”

她是个矛盾得有些极端的女人。

一面渴望爱情,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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