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一回见阿政如同鸡仔般的被人提拎进来,还是被个女子。此女当然不是别人,正是我与阿政的祖母。

她从来都是慈眉温婉的形象,我却不知她剽悍起来,能将连吕不韦都不服的年轻帝王制得死死的。这大概就是华阳太后原本该有的模样罢!

我还清晰的记得那是午时三刻,杜鹃在青鸾宫内点了艾香薰春虫,百灵来提醒我该歇息了。我捻了捻锦衾叹息着,摸了摸冰凉的枕边:这里本该有个熟睡的婴孩的。

却闻得外头一阵声响不大的喧嚣,声音我熟悉得很,没有多的言语,只一声凌厉的“进去!”

我诧异的起了身,不待我从寝宫出来,便见阿政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般,老老实实的被搡进了青鸾宫。

紧接着阿政身后的,是一脸震怒模样的华阳太后,一手将我抚养长大的祖母。

“祖母。”我咧唇笑了笑,迎上前。

赵胥跟在阿政身边,扶了阿政一把,被阿政冷冷推开。

“祖母难得来咸阳宫,怎的头一回来便生了这许大的气?”说着,我给百灵使了个眼色,她慌忙搬了张椅子出来,我扶着祖母的手坐下。

杜鹃沏好茶端来,祖母不动声色的接过,轻轻放至一边,方才睥睨着垂头的阿政。

他自进殿来,还未开过半句口,想来是被祖母唬住了。

我着实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阿政,在赵姬面前他都是无法无天模样,只要不真惹急眼了吕不韦他亦是敢同吕不韦顶嘴的。不想,这厢在华阳太后面前,他却似个犯了错儿的小哑巴般,唯唯诺诺着,甚至头都不敢抬起来,更莫提和华阳太后对视了。

祖母盯着阿政看了许久,方声调冷冷道,“低着头作甚?哀家带你来青鸾宫,可不是让你来低头看地的!你给哀家抬起头来,好好看看你面前的这个女人。”

明明这青鸾宫内都是几个熟人,并无其他朝臣宫妃在,祖母却这般严肃的开始自称起“哀家”来,还是在我与阿政面前。想来,这回祖母是真的动怒了!动了大怒了!

闻言,阿政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我,眸中神色百味陈杂。

他就这般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一动不动,带着他那莫辩的眼神,眉宇深深地拧成了两道,哑然无声。

我只觉尴尬得紧,亦被阿政盯得很不是滋味,只踯躅着上前,拽了拽祖母的衣襟,撒娇道,“祖母,今日如此严肃作甚?闹得青凰都有些不安了。”

祖母也不看我,只是平静的盯着阿政,脸色严肃,半响,她才缓缓开口道,“哀家听说,青凰还在甘草宫受过伤,伤疤至今未痊愈,可有其事?”

甘草宫……那是许久之前了。不成想此刻被祖母问出来,我只心虚的低下头,诺诺到,“是。”

“多久的事了?”

“是……是青凰刚入咸阳宫不多久。”紧张之余,我说话亦有些结巴起来。

闻言,祖母终于动了动,视线从阿政身上转移至我身上,多了几分心疼,“给哀家看看伤疤处如何了。”

我面色大为窘迫,红着脸,愣了半响,直至祖母催促,方才不情不愿的松了衣袍,卸下半边衣,露出肩头伤疤来。

疤痕并不是很大,却十分明显,因着是剑入骨三分之伤,即算是结了痂,经历了一年的时光,却也未能散去曾经流血的证明,只寸许长半小指宽的伤口,光滑而微微鼓起。

祖母拉着我的袖子,我听话的蹲伏到她身侧,她只将我拉着坐在她身侧,伸手抚了抚那道疤,满面心疼之色。

初春虽冷,却也因着这一阵抚摩而格外温暖。

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粒子,祖母叹了口气,方回眸直视阿政,面色再度威严,“看看,这是你的结发妻!自打年满及笄,便跟随了你,她满怀着自己最美好呈现在你身侧,可瞧瞧你,你都做了什么事!”

祖母的声气儿渐渐高了起来,脖子都粗了几分。

“将将进了咸阳宫的门,便被甘草宫那个女人弄伤了!”祖母颇为愤怒的骂道,“你有心尖尖上的人,爱她护她,哀家不阻你!可你是否想过,你将人家姑娘捧在心尖尖上,青凰亦将你捧在心尖尖上!她受了这么多伤这般委屈模样,却都不曾告诉哀家半句!”

“赵胥只是个做下人的,且看不下去,你怎的狠得了心,这般对她?”祖母说着,拍桌而起,只将茶水都洒了半桌。

我噤声不敢言语,祖母却上前拽住阿政,将他拉近更向前了几分,直指着我的肩道,“且看看你是怎么伤她的,你且给哀家好好看看!”

“伤得又岂止是肩,更是这儿!”祖母说着,纤瘦的手戳住了我心的位置,我仿佛随着那一戳,心都紧紧地抽了一下:疼得很。

我莫名的留下泪来,打进咸阳宫起,受过的委屈有过的辛酸,如大水决堤般狂涌出来,瞬间连呼吸都被堵住,喉头哽咽开不得口。

只是拽着祖母的衣襟,含泪而视,不愿她再言说下去。

祖母却是不动声色的将衣襟收了收,也不看我,见我冻得起了鸡皮粒子,只轻轻将我衣拉上系好,复又坐下。

她长叹了一口气,方痛心道,“青凰是哀家一手拉扯大的,她是如何心性的人,哀家最清楚不过。平日里在华阳宫,哀家宠着疼着总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她亦乖巧懂事得很。即便宠她,她也不骄纵,明白这是哀家疼她故而对哀家也体贴备至,连带华阳宫一众宫人,哪个不称她伶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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