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昀面上稳如老狗, 内心慌得一比。

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把恐慌感压下来,但是那种开启了糟糕的预设以至于把噩梦放出来的感觉,不仅没有下去, 反而汹涌得更为热烈澎湃, 甚至他心中还不断散布着隐约的暗示,那些可怕的设想都是真的, 那些恐怖的幻象也即将被印证。

被吓到惊悸的时候,还要稳定自己的状态,一切只等着从沧顶天宫中出来,自靳元灵身上获得更多的情报才好作出判断, 于是按捺着满腔的求知欲先作必要的提醒:“恶灵脉的危险性贫道就不多说了, 两位都是身负大功德大气运之人,便是业火缠身能造成的影响也不会大,不过万莫注意, 天宫内的恶气浓度太高,虽说没有强烈的侵蚀性, 但会在无形之中抽取人的生命力——这种析出的方式难以被遏制,因为它就是会对所有的生灵无差别造成负面作用——在觉察到身体难以负荷之时,就得尽快离开。”

丹扬地界内的惨状看着像是被热浪焦灼而造成的,其实不然, 它们是因为生机被渗透出去,缺失了支持生命存活的必要生机, 所以才枯萎, 并不单单只是缺水。

千叶与白渡川皆点了点头, 抬头看去的时候,眼前涌动的恶灵脉仿佛一个巨大的幻象,虚渺,轻飘,并没有太大的真实感,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一个被透明薄膜包裹的灰雾空间,视线触及到的时候,感觉着里面的事物虽然流动,却难免沉寂之感,只是又不能准确地用言语道出轮廓,只能说,对于一条水灵脉而言,它要死寂得太过了。

千叶收起了扁舟,白渡川拉住她手,两人对视一眼,紧跟在公昀身后踏入了这方地域。

整个身体仿佛都被那种巨大且无形的薄膜吞入,瞬间就被“灰雾”所包裹,大概是因为恶气的作用并不在人的感官上,知觉并没有如幽冥海中一样,出现巨大的扭曲与变异,反而还显得无比清晰。

细细密密如蚂蚁啃噬的感觉为千叶所接收,就像是有毒液从蚂蚁的牙齿中传递出来,既麻痒又疼痛的触感波浪般袭来,但并非来自血肉,也非出于骨骼,而是从更深层更虚无的地方渗透出来,几乎要迫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没有见到“业火”的形态,但那一瞬间就有某种明悟,这就是恶业在被灼烧、罪孽反噬灵魂之感。

真是种新奇的体验,还未等她感受更多,忽然觉得有一阵和风细雨般的润泽洒落下来,甘霖触及之地,那种剧痛感正在一点点离自己远去——她低下头,看到白渡川正将自己那串佛珠一圈一圈缠绕在她的手臂上。

行走人间多少载,这佛珠也跟随他多少载,不知承接了多少佛经,不知了引渡了多少佛法,举手投足吸收的俱是其主应得的福报,自是已成为难得功德法器,现在他毫不犹豫地将它赠予她。

千叶所做的一切,都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她并不在乎因罪孽而生的所有惩罚,但有一个人愿意拿自己所有为她揽去那般苦楚,确实也叫她无比欢欣熨帖。

于是就有全部的精力可以窥探这个地域——确实如公昀所说,恶气十分浓郁,已经近乎要凝成实质。

三个人身处的并不是气团,而是一个由无数凝胶与砂质构成的空间,那些实质化的恶气无法被捕捉,并不能真切地影响到真实的人体,但是它们穿过身体所残留的力量足够给人带来强烈的不适。

“灵脉干枯后就是这个样子,”公昀的拂尘挥舞间构造出了一个独特的空间,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能将那些较为负面的因素排斥出去,却不能完全阻断恶气的侵扰,看得出来,也有业火在灼烧他的灵魂,顶着这种疼痛说起话来,语速极慢,咬字也很刻意,“恶气并不会完全结晶化,不过一旦浓度再高,它就没法再附着在天宫之中……

他苦笑道:“贫道尝试过稀释这种恶气,差点未将云阳观给炸了。”

超度没用,业火怎么超度?

化解也没用,已经凝固的罪孽怎么化解?

公昀艰难道:“贫道带你们去看看那条灵脉。”

千叶见过的灵脉不少,山灵脉就算了,必须破开山体才能见证到如岩浆在地壳中流淌一般美丽浩瀚的灵脉,那种奇观太难得了,但是能见的水灵脉一般在陆上,所以更直观些——就算是幽冥海中那条只剩下浅薄身姿的灵脉,也依然有着美丽璀璨如梦幻般的身姿,更别提早先在海中为千叶所找到的那条灵脉了,那是何等活泼灿烂叫人心驰神往的生机——可是出现在三人眼中的“沧顶天宫”却是静默的、死寂的,甚至无法再维持流动之姿。

仿佛有巨大的悲怆直接袭中观者的心间,它已经“干枯”,灵气没法再浓郁到凝集出流水的模样,它就如一个巨大的干涸的河床一般,散失了灵气之后厚重的杂质如灰烬般堆积起来,而原本的灵气已经与恶气相融,散布成此间无处不在的结晶沙砾,不仅没有丝毫美感,反而可以用丑陋、污浊来形容。

公昀苦笑道:“你们看看,这还如何救?”

叶擎苍记忆中,丹扬的末日是怎么到来的?

沧顶天宫即将陷落,也就是说整条灵脉都失却了悬浮之姿,结界散失,它从空中整个儿砸下,由虚转实,结结实实深陷地面,而业火焚烧千百里,将整个丹扬的生灵俱烧做焦炭,在这样无差别反噬的灾厄之中,善恶根本起不到任何辨别的作用,恶人被焚成灰烬,善人也逃脱不了余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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