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兴帝元年注定是个不平顺的年份。老天似乎在跟慕容儁和渴望昌盛的鲜卑人开了个玩笑,依附秦国三十年来没有大天灾的燕国忽然旱灾、蝗灾齐发,以国都龙城远郊的遏迳山为中心的方圆三百里地已经连续七个月没有降下一滴雨水,不仅庄稼颗粒无收,树皮草根与稍微有点湿润的软泥都被百姓挖来吃个精光,百姓易子而食的惨景比之三年前秦国惨烈数倍。旱灾发作后的第五个月,从东北的萨满圣湖方向飞来漫天的蝗虫,公然侵入龙城的大街小巷,停落在人们的头上、衣服上吸食人血,从门窗飞进家中随处扑腾,就连皇宫亦不能幸免,御花园的花草被啃噬得光秃秃的,风景不再。宫女、黄门们拿着扇子、飞虫拍子在宫里拍得噼噼啪啪响,伴随着后妃嫌恶而惊恐的尖叫声,着实让燕兴帝慕容儁恼怒万分。眼下,尚有更让他急火攻心的大事,朝廷的赈灾粮饷所剩无几,各州县饥民闹事者频频,山东、河南等原赵、卫之地的虽然没有受灾,却接连发生了好几起民变,都打着为卫皇冉闵复仇的旗号攻打郡县衙门,抢劫商铺、富户大族,告急的文书在御案上堆成一座小山。

不过,最令慕容儁忌讳的不是旱灾和蝗灾,而是民间各种各样的谶纬。杀了冉闵后,遏迳山方圆三百里确实没再下过一滴雨,已经整整六个月过去了,燕国萨满跳神把蛇皮鼓都敲破了,官府祈雨祭祀无数场,老天爷完全不给面子,眼看燕国三十年积蓄的底子日渐削弱,慕容儁忧愤得吐了一次血。如今,燕国内外关于卫皇冉闵死不瞑目的传说甚嚣尘上,也有人认为是天巫施法复仇所致。慕容儁曾亲自去遏迳山察看,整座山头笼罩着死气沉沉的黄色云雾,抬头不见天日,山中树木枯死、百草凋敝,一片死寂,观之令人胆寒。回来之后,慕容儁夜夜梦见冉闵血淋淋的影子静立于床前,大惊而起,复坐到天明。

群臣中有人上书请求为冉闵作举国公祭以平息其怒怨,以慕容评、悦绾、匋璋为首的一帮人竭力反对,声称蝗虫已经过境往楚国、汉国、秦国而去。时令已经入冬,旱灾必定熄灭,千古以来,龙城冬天不下雪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请冬至之后再行定夺国祭。

那蝗虫甚是古怪,在遏迳山附近盘桓七日后才分作三路往楚、汉、秦境飞去,燕国刚喘口气就接到三国声讨国书,异口同声谴责慕容儁凶恶不仁,残害仁义君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杀害爱民如子的卫皇冉闵,招致天怒人怨,以蝗灾贻害他国,为天下所不齿。几位国君在国书中口径出人意料的一致,要求燕国赔偿损失,并为冉闵举办国祭。慕容儁气得连砸了三盏琉璃宫灯,怒斥荒谬。匋璋因为擒下卫皇有功,成为慕容儁身边重臣,为御前行走中常侍。见慕容儁郁结难平上前疏导,言明这几国与卫国有千丝万缕的瓜葛,在燕卫交手时均不肯出手援助卫国,冉卫为燕国所破,他们亦是欠了天巫良心债,这会儿却来摆公义的嘴脸给谁看。

“依你之见,当下何事为先?”

“皇上,臣以为秦皇、汉皇、楚王皆是心虚罢了,蝗灾闹过去后,他们心头有鬼,唯恐为天灾所感,想推皇上您做主事人对冉闵在天之灵劝慰一番,熄灾祛祸。”匋璋对天指了指,摸着胸口对慕容儁解释。

慕容儁沉着眉峰在殿上踱来踱去,蓦然停下脚步回头问:“天巫还是没有消息?”

匋璋哭丧着脸跪下请罪:“臣无能,派出去的人进入南蛮就接二连三地出事,不是失踪就是中了蛊术,完全没有丝毫线索。我们的人好不容易买通了一些部族巫师,都说卫国人在九黎族、短裙苗和长裙苗交汇处的黑螺滩至螺水无名口岸沿线安居,钜子嬴归尘只在初期逗留了一段时间,此后只回来过一两次,其余时候不见踪影,更别说天巫本人了——都说天巫根本就没去南蛮,人在何处大约只有嬴归尘才知晓。”

“好,就算朕举为冉闵办国祭大典,天巫不出席有何意义?难道让嬴少苍、刘恒和项隆看笑话么!”慕容儁阴沉着一张脸,手握成拳轻轻砸在御案上,憋声憋气道:“话说回来,冉闵咎由自取,他率先违背了未央书院的弟子规条,杀了宫女挟持雪漫潜逃,朕不杀他难以服众。”

“吾皇英明。”匋璋三角眉抖了抖,伏地叩首哀告:“冉闵乃羯胡皇孙,野性难驯,他夺石赵江山是忘恩,骗娶天巫乃是欺师,qín_shòu恶行,人神共诛。传说羯赵太子石宣杀弟后被石虎诛灭全家,天巫说石宣将化身为凶星横扫邺宫带来厄运,石虎不听,果然当晚就有无数凶星袭击中原地区。冉闵和石宣一样是大煞之人,我们杀了他,他阴魂不散在龙城作怪。依臣愚见,莫若邀请各国国君同来龙城,将祭祀冉闵的国祭推举为天下公祭,一来各国同心参与,人人有份,不独我燕国怕了冉闵;二来,此举或可平息天巫的怒怨。倘她前来祭祀,我燕国趁此机会将其留下,正大光明,嬴少苍无可奈何。”

慕容儁冷眼瞥了匋璋一眼,暗道此人八面玲珑、狡诈多计,对付慕容恪这样一根筋的君子最是合用,将来慕容暐即位,这人却万万不能担当辅弼大臣……若是天巫肯留在燕国,说不得还要将其推出去做些勾当……但愿天从人愿……

匋璋见他思忖良久没有做声,忍不住出声提醒。慕容儁恍然,抚须笑道:“朕提议推举冉闵为武悼天王,在遏迳山建庙廷享受世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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